朱公子(4/5)
汨汩冒泡。
赶去队上,我办公室都没进,径直去找了文君拿档案室的钥匙。
文君见我急火火的,也没多言,问我需要什么资料。
我让她给我看看索引目录,我自己找。
见我没有想透露的意思,她也不再追问,我查了编号就跑去档案室了。
取出卷宗,我席地而坐,快速地翻看起来。
这是一起灭门案,死者分别为丈夫孙铨三十六岁,妻子杨珺三十二岁,女儿孙俪一岁半,丈母娘秦索莲六十一岁。
凶手是时年三十三岁的东北籍男子孔军,也就是后来指认现场时跳楼身亡的那个嫌疑人,当时已在看守所拘役中。
案情比较简单,系情感纠纷引发的暴力犯罪。
这个孔军与妻子杨珺曾在东北老家定过亲,当时杨珺的母亲秦素莲收了孔军家里八万八的彩礼。
俩人也在老家办了婚礼,但是没有登记。
婚后夫妻俩去南方打工,这期间多次发生口角,随后上升到家庭暴力。
杨珺不堪其扰,选择了出逃。
据孔军供述,他一直寻找妻子杨珺未果,遂回到老家向杨珺的母亲秦素莲讨要彩礼,秦素莲拒绝退还彩礼,并将孔军逐出了门。
这事一下在村里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—孔军打跑了老婆,还想悔婚退彩礼。
他在村里也待不下去了,就再次返回南方打工。
多年过去,孔军的生活一直不如意,家中双亲又陆续因病去世,耗光了他多年的积蓄。
就在这个时候,孔军听说杨珺的母亲秦素莲离开了老家,前往北京给女儿照看刚出世的婴孩。
经过多方打探,他掌握了杨珺在北京的居所,辗转找到了杨珺母女,要求她们退回当年的彩礼。
再次被拒绝后,生活坠入谷底的孔军为报复泄愤,趁入夜一家人安睡的时刻,撬锁进入房内,犯下了灭门案。
报案人是孙铨一家的邻居付国辉,当天早上他正常离开家里准备去上班,却在楼道里发现了血迹,血迹的源头在邻居孙铨家,在他敲门不应的情况下,选择了报警。
案件负责人正是杨师伯,他仅用三天时间就破获了此案,并在河北沧州将孔军抓获,彼时孔军正准备在当地务工。
所有的笔录我都翻着了一遍,这案子没有任何问题。
通过笔录,我能感受到嫌疑人的精神状态—愤怒、憋屈。
他认为社会对他不公正,认为人间没有公平在,他就是处在极度仇恨的那么一个状态,没有悔过的意思,他就是认为“坑”了他的杨珺母女该死,杨珺再婚的丈夫该死,他们的“小孽障”更该死。
他原话:“我不怕杀人偿命,他们早就把我给杀了!我爸肺癌晚期,我上他们家去讨回彩礼,我都跪下了,我说就算你们救人一命行吗?”
这么一个人,却在指认现场的时候,由阳台跳楼自杀了。
别说杨师伯料想不到,我都觉得不可思议。
他是处在想要慷慨赴死的那么一个状态,想要拿出气盖山河的男子气概,就典型一法盲,典型一个直线思维的主儿。
他怎么就跳楼了?他觉得自己手握正义啊,他觉得自己才是受害人啊,怎么会选择自戕这么一个“畏罪自杀”的“出路”?
参与这个案件调查的人里,戴天的名字赫然在目,笔录就是他做的。
但是他真是被幸运之神眷顾,指认现场的时候他没去,没有他。
想到这儿,我脑内的海洋又波动了,他其实应该去,他为什么没去?
他没去,杨师伯遭了雷劈,他躲过了,他不仅躲过了雷劈,他后来还成了师父栽培的对象……王语纯、王树响、看守所……
碎片像拼图一般开始拼凑,想完我竟有些后怕。
杨师伯若是还在,就不会有戴天的崛起了。
可戴天再怎么着,不能够欺师灭祖吧?
“师父……师父?您这是干吗呢?怎么不接电话明!”
猛地回神,我看见夏新亮正站在我身前。
胡乱地收起被我摊了一地的卷宗,我瞟见放在手边的手机,指示灯一闪一闪,摁亮屏幕,上头有四个未接电话,都是夏新亮打的。
昨儿跟高博喝酒,我把手机静音了。
“我查点东西。
怎么了?”“我帮您吧。
”
我都没想到自己反应这么大,就像护着财宝似的,瞬间将卷宗搂在了胸前。
夏新亮被我吓一跳,他的双手在空中相当尴尬地画了一个圆弧,最后悻悻地垂到了身侧。
“咳,不碍事。
走,咱边走边说。
”我拿出要赢取奥斯卡金像奖的架势,佯装轻松地把卷宗拎在手上,思来想去,还是先还回去更佳。
“李昱刚摸着那伙儿人的动态了。
”
“你先走,办公室等我,我把卷宗还回去。
”
夏新亮迟疑了一下,说了声好。
他明显怀疑我了,这小子相当警觉,而我的表演大约也不是奥斯卡而是金酸莓。
我飞速地把卷宗拿手机拍了下来,而后整理归档。
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,希望他的好奇心能止步于此。
出门的时候,我看了眼入口处的监控,心说幸好就这么一个探头,它只能拍到有谁进出。
我负责侦办旧案,常常进出档案室是非常正常的。
出去我没直接回办公室,而是先去了文君那儿。
我跟她调了个记录,惊讶地发现,早在2007年的时候,宫立国就调过这份卷宗。
文君看着我,我也看着文君,一个眼神交汇,她就抓到了重点。
我调档这事,她绝不会留下记录。
“大悦城啊。
”她说。
“等我消息。
”
大悦城,竟成了我俩的暗号。
我这脑袋跟开了锅似的,但眼下必须要让它平复,还有工作等着我去做呢。
到办公室,人齐刷刷全在。
李昱刚跟我打了声招呼说:“师父,宽宽心。
高队的事我们也听说了,太背。
我这才发现自己拧着个眉头,慌忙舒解开。
“从前您教导我们说要切记目标危险性,我那会儿还不以为然,“他说着吐了吐舌头,“现在看来,这危险真就是时时刻刻在身边。
一点都不能掉以轻心。
”
“猫走不走直线,取决于耗子。
同理,会不会摊上事,往往也不取决于我们而取决于犯罪嫌疑人哪,”夏新亮说,“我觉得高队是真的背,该做的防护也做了,还有专人负责看守,可谁能拦住要死的鬼?越尽力还越悲催,这人还跟着摔下去了,简直是雪上加霜。
”
我当初给他们讲这个,主要是说抓捕工作要如何部署,又有怎样的风险性,包括面对暴力抗法要如何处理,都是基本知识。
在行动前,一定要根据案件性质、犯罪嫌疑人的性格特征、交往关系、作案手段、现实表现等,对他的危险程度作出评估。
抓捕目标危险性评估如果不准确,那风控就根本谈不上了。
然而在实际工作中,我们又往往因为时间紧、任务重、人手不足等因素,仓促上阵,这就导致行动时会产生很多后顾之忧,而行动时优柔寡断、动作缓慢,一旦遇到极度的暴力反抗,我们会措手不及甚至会对自身构成生命威胁。
这还仅仅是抓捕时的风控。
还没完,一个又一个案件都在向我们表明,嘟怕是你成功抓捕了嫌疑人,风控还得做,更难做但更得做,他一个畏罪自杀,比你抓捕时候出了事还严重!
“你这样想就太悲观了,”我指正夏新亮,“你把这件事倒带回去,高博还是会严加看守,因为这就是规矩、这就是规定。
至于结局…..”
“听天由命。
”
王勤这个话茬儿接的,我想拍死他。
“是防不胜防!是赶上就要有心胸去承担!不是你的责任,但你赶上,你不能逃避也不能推诿!瞧瞧人家高博!你说你,一个下沉的老同志,能不能给孩子们带个好头儿?”
“队长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官僚那一套假大空了?”
“最近这是咋的啦,都吃枪药了?一个个轮番怼我,这队伍还能不能带了?”
“我们这是担心您!”李昱刚开了听可乐往我手里塞,“您看您,多憔悴!老哥们儿们连番出事。
再说了,我真是发自肺腑吹捧您,您骂人不带捎上我的。
”
“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,好好儿干工作、别出岔子,就是对为师最大的恩赐!别让我师门不幸!”噗,夏新亮乐了,跟若所有人都乐了起来。
我也调整了一下情绪,以便尽快投入到眼下的案情中去。
“说说吧,怎么一个进展?小能手,发言。
”
李昱刚接收到信号,立马拿出了工作状态:“这个有组织的色情视频贩卖活动,它主要是在外网上进行。
他们有一个工作室,叫红马。
您也看过视频,它开头不都有个logo吗?就跑过去一匹红马。
我查了一下它的发展历程,起先就是很草台班子的那种小打小闹,拍摄手法也根本不专业,但是后来它有了拥趸,成了规模,包括有了切实的利益收入,就开始专业化、规模化了。
主打还是“野生',但这个“野生'有了作秀的意味,它背后是有专业的团队去运作的。
”
“嗯。
得将之一网打尽。
好操作吗?”
“不乐观。
这些人大多通过互联网集结,好些彼此未曾谋面。
你譬如说后期人员,藏得很深。
它不是那种一提溜能上来一串的结构。
”
“证据好不好固定?”
“看怎么说了,倒也不是太难。
”
“那这个歪姐的情况,咱们了解到什么程度了?”
“非常隐蔽,始终处于一个隐身状态,他这个警惕性我相当佩服。
”
见我眉头深锁,李昱刚话锋一转:“但还是有好消息的,当然这个好消息还伴随有一个坏消息。
您想先听哪个?”
亏他还有心思跟我这儿兜圈子。
“你就按着顺序说,别抖包袱了。
”“我应该是接近了刘戈。
”
“哦?”
“他还真在从事冰毒的倒买倒卖。
您都想不到,他借助多人视频,在网络上组织一帮人开冰毒party!绝不绝?”
我惊了:“这什么情况?”
“我也惊着了。
咱打毒力度这么大,而且对于群居群宿这种问题一经举报就大举进攻,刘戈吃过这个亏啊,他就改用网络视频平台了,多人视频那种,大家一起连线,一起嗨,这不就避免了真实的群体行为吗?但是体感一样好啊。
这小子,歪门邪道是真能琢磨!我已经请平台协助,锁定了几个IP,只要他们再登录,就跟上去咬住。
””
“那坏消息是什么?”我机警地问。
“俩方向。
一个是他们这个聚会没有固定频率,但这个还好办,我有的是耐心。
另一个嘛……”李昱刚沉吟了一下说,“根据我目前掌握的情况来判断,我觉得刘戈跟歪姐混合作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。
从类别也好,从什么也好,他俩的犯罪活动没有交集。
”
“那就分别端!
我很少听夏新亮说话这么冲。
在我们研讨案情期间,何杰给我来了个电话,我就被他们叫走了。
对于夏克明的总攻,以我方大获全胜而告终。
从他被绑架一事入手,王鹏率先被击溃,紧跟着就是豆克简的孤立无援。
直克简滥赌、王鹏花钱大手大脚,这些年夏克明又把自己洗白得很好,不太用得上他们了,给的钱也就少了许多,这俩人缺钱花,就凑一块嘀咕。
但他俩智商不够,光靠他俩办不成事,还能找谁呢?龙美玲作为最适合的人选被他们锁定了—她曾经找夏克明融资来着,夏克明没帮,她也缺钱,就这么着,三人里应外合,打了夏克明迎头一棒。
这就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龙美玲敢去赴约,因为在她心里,夏克简跟王鹏同她在一条船上。
且,在计划实施之前,夏克简还给龙美玲吃过定心丸—“你放心,哪怕就是我哥想到了,有我扛呢,我们俩关系有多铁,你比谁都清楚。
”
龙美玲就这么钻进了套儿里。
等于说她一方面急于弄钱,她那艘“破船”再起航需要更多燃料嘛,她就轻信了夏克简;另一方面,龙美玲自信于自己对夏克明的了解,首先这钱对夏克明来说九牛一毛,另外,她与夏克明相识多年,俩人有一定感情基础不说,他能建立起他的商业帝国,这里面她没少出力,她想着:你出点血怎么了?我又不真伤害你,你猜到了也不能拿我怎么着。
至于刘俊有没有参与绑架、怎么参与的,夏克简与王鹏都不知晓,唯一知道的龙美玲也已驾鹤西去,这就是永远的谜题了。
在本案中,他的身份只剩下一个单纯的“被害人”。
但以我们对刘俊的了解,包括去找他询问赵红霞的情况时他的极速逃亡,我们推断他是参与进了绑架的,但这个我们没找到任何直接证据。
还要不要再找,大家的态度也不一致,还要再商榷。
然,螳螂捕蝉黄雀在后。
一个聪明至极又自负的女人,大约做梦也想不到她会被夏克简这个愣头青算计。
夏克